■田东江
    今古齐观
    老广喜欢喝粥，是名声在外的。
    粥，倘若文绉绉地表述，是用粮食或粮食加其他东西煮成的半流质食物。《礼记》有“饘粥之食”的说法，孔颖达疏曰：“厚曰饘，稀曰粥。”饘，稠一点儿，也是粥类。有学者研究指出，“粥”之为物，很可能是谷物与人类接触过程中，一种比较早期出现的“食物形态”。无论起源如何，发明者是黄帝还是别的什么人吧，粥作为食品自问世后，便与人们的生活须臾不可或分。《梦粱录》载，南宋都城临安，冬天卖五味肉粥、七宝素粥，夏月卖义粥、馓子、豆子粥，名目繁多。
    还应当看到，历史上形形色色的喝粥，往往因家庭的际遇与背景而有很大差异，进而影响到粥的形象：它可能是贫穷的象征。
    “煮黄当之草莱，作***之羹饘；釜迟钝而难沸，薪郁绌而不然。”束晳赋里的句子。“日典春衣非为酒，家贫食粥已多时。”秦少游诗中的句子。归结为一点，说的都是自家的一段穷苦生活。粥而与贫穷为伍，大抵是因为家里没那么多粮食，熬粥的时候与水的比例谈不上正常乃至悬殊，亦即水过多而粮食过少。明朝张谊《宦游记闻》所载两首《白粥诗》最有代表性。其一：“水旱年来稻不收，至今煮粥未曾稠。人言箸插东西倒，我道匙挑两岸流。捧出堂前风起浪，将来庭下月沉钩。早间不用青铜照，眉目分明在里头。”其二：“煮饭何如煮粥强，好同儿女熟商量。一升可作二升用，两日堪为六日粮。有客只须添水火，无钱不必问羹汤。莫言淡泊少滋味，淡泊之中滋味长。”粥而若“***”、若“铜镜”，几同于水，正是无米下锅的典型写照。
    相形之下，西晋“何不食肉糜”的惠帝脑子里的粥，还有那个竞奢斗富的石崇家的粥，都没有任何理由和穷字沾边。《世说新语》云，“石崇为客作豆粥，咄嗟便办”，以此力压了与之竞奢的王恺一头。豆子其实是很难煮的，石崇怎么能做到马上就端上桌呢？王恺从石家的内线打听到了：“唯豫作熟末，客至，作白粥以投之。”这样来看，石崇该是生滚粥的先驱了。作为广州的传统名点之一，生滚粥就是把白粥预先煮好，再加上新鲜食材，滚熟而成。余午间所食之粥，正属生滚粥一类，果腹的同时也有满足口福的意味，虽没到白居易“粥美尝新米、袍温换故棉”那种惬意程度。此外，《老学庵笔记》引他人语曰：“平旦粥后就枕，粥在腹中，暖而宜睡，天下第一乐也。”陆游对此极其认同，“虽未之试，然觉其言之有味”。清人黄云鹄《粥谱》云：“顾都邑豪贵人会饮，必继以粥。索粥不得，主客皆不怿。”诸如此类的粥，都是美食的组成部分了。
    粥，还有社会功能的一面，通过施粥得到体现。那是昔日赈灾之时的标志性举动，举凡官府、慈善团体或人士莫不如此，效果实在而显著。如《明史·袁应泰传》载，万历年间山东大饥，“设粥厂哺流民，缮城浚濠，修先圣庙，饥者尽得食”。又如《履园丛话》载，康熙年间江苏大饥，“偕弟公逊设粥厂于南翔甫里，日计粟五十石，罄家赈济”。该书又载：“乾隆五十年，江南旱。其次年三月，米至石五千文，饥民载道。吾乡斗山田中，忽生一种黑土，其色微黄而带白星，可以做饼煮粥，颇清香，食之亦饱。一时哄动，近乡居民来取土者，日以万计。”百姓饿得吃土，呈现出的实乃万般无奈，所谓“颇清香”之类，就纯粹自欺欺人了。
    因为粥之与人的生活如此密切，有识之士不免生发出许多人生感悟。唐朝“李勣既贵，其姊病，必亲为煮粥，火爇其须”，他说他也老了，“虽欲长为姊煮粥，其可得乎？”煮粥在这里成了表达人伦之情的载体。陆游说他爷爷陆佃辅政时对天下大势打过一个比方：“政如久病羸瘠、气息仅属之人，但当以糜粥养之于茵席间耳，若遽使驰骋骑射，岂复有全人哉！”杨万里说：“人皆以饥寒为患，不知所患者，正在于不饥不寒尔。”罗大经认为很有道理，举例说明就是“乞食于野人，晋重耳之所以霸。燎衣破灶而啜豆粥，汉光武之所以兴”。清朝有个定例：“坤宁宫祭神胙肉，皆赐侍卫分食，以代朝餐，盖古散福之意。”有个新官因训其属曰：“居家以俭为要，君等朝餐既食胙肉，归家慎勿奢华，晚间惟以糟鱼酱鸭噉粥可也。”某侍卫回答，我家穷，买不起糟鱼酱鸭。昭梿认为那当官的，“其生长富贵不知闾巷之艰难若此，可知何不食肉糜之言，洵非虚也”。清朝还有个叫张衔的，“通籍后，不与当道往还，樵苏不继，萧然自得”，其堂联曰：“相对半床书，冀渐臻圣域；但啜一瓯粥，誓不入公门。”表明自己天天宁愿喝粥，也不跟权贵往来。这个粥，自然又是水米比例不合理那种了。
    余在东北生活时，大碴子粥每为家庭晚间主食。广东早年也是这样，田野调查时得知，村民每于清晨煮上一大锅粥，干活回来随时吃一碗。粥，如今在粤人饮食中占有重要地位，且一直以品种繁多著称，若以材料划分，有鱼片粥、水蛇粥、皮蛋瘦肉粥、菜心粥、滑鸡粥、猪肝粥等；若以承载的文化内涵划分，有及第粥，艇仔粥等。虽然历史上已经存在，但成为大众消费显然还是在生活富足之后吧。
    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
南湾临时工外包